【苑举正】目前任职国立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,担任国科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执行委员,台湾哲学学会监事(曾任副会长及理事),曾担任台湾大学哲学系主任,「国际逻辑、方法论及科学哲学协会台湾分会」(LMPS TW)主席。1981 年毕业于台湾东海大学政治系,并于1983 年赴比利时鲁汶大学哲学院攻读哲学,获得哲学学士、哲学硕士以及哲学博士。曾任新竹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员、南华大学哲学研究所副教授、东海大学哲学系副教授、并于2005 年转任国立台湾大学哲学系迄今(2009 年升等正教授,2011 至2014 年担任系主任)。任教的科目有:科学哲学、英美哲学、政治哲学、社会科学哲学、哲学概论。对索罗斯(George Soros)的老师卡尔波普(SirKarl Raimund Popper)哲学有深厚研究
简介
世界著名的《英文牛津字典》选出2016年的字汇,后真理(Post-truth)。后真理的定义如下,在塑造民意的时候,客观真理的影响力,远不如诉诸情绪与挑逗个人信念来得有效。任何人注意2016年发生过什么大事,都立即明白,所谓后真理指的就是,英国脱欧与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这两件大事。
有趣的是,后真理指的并不完全是否定真理,而是从真理的角度查觉情绪与信念中也包含真理,只不过这里所谈的真理,是主观真理,不是客观真理。听到客观真理的这个概念时,哲学家会觉得很奇怪,因为真理的本质不就是客观、理性与普遍的吗?怎么会出现主观的真理呢?
答案其实很明显,就是无论是什么真理,必然都是以信念为出发点,然后再经过验证,获得真理。当然这个求真的过程是没有人可以打包票得到真理,但宗教里总是把所有的信念都当作真理,这些宗教真理就是主观真理。后真理的主要含义就是,使主观真理为真的情绪可以经过炒作,让情绪成为类似真理的认知。
2016年最明显的两个例子说明了这一点。英国脱离欧盟的例子中,当时脱欧派最主要的诉求,是说在欧盟当中英国主权迟早会受到损坏,而英国的主权是圣神的,不能够受到损害。所以,在维护主权的情绪中,虽然脱欧在英国上上下下普遍认为此举对英国不好,但是还是有多数人支持英国脱离欧盟。
美国大选就更夸张了。特朗普从一开始就怀疑奥巴马总统是否是在美国出生的问题,已经将一件毫无根据的怀疑,炒作成许多美国人在情绪上纷纷开始质疑这位非洲裔的人,到底是不是合法的总统。那个时候,奥巴马总统已经担任总统四年。接着,他又依照大众情绪,认为墨西哥的非法移民对美国只有破坏,没有帮助。美国黑人在维持地方安全上,只会增加麻烦。特朗普甚至大言不惭的认为,中美贸易在中方操纵汇率下,一昧地让中国占尽好处。
最近他又利用社会媒体推特说,德国总理梅克尔拥抱难民的决定是大错特错。他这么说有很多的含义,一方面,特朗普要支持英国拒绝难民而决定脱欧的结果。另一方面,特朗普也要告诉美国人,他一贯反对外来移民的想法,不是自私而是自主。换句话说,这也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主人,至于有关我要不要帮助这些面临生活困难的人,是一个两面的道德问题。
因为人人都有恻隐之心,所以在看到别人悲惨的时候,施以援手,言之成理。但是,这在特朗普的认知下,转换成为是否划算的商业逻辑。他认为,接受难民必然有好有坏。好处就是发扬道德伦理,坏处却是不能排除那些追求生活舒适的假难民。他们有可能只享受福利,却无能善尽公民的责任,对国家不能提出任何贡献。在恐惧经济难民过多的情绪下,特朗普的诉求还是蛮成功的。
这个成功可不得了,除了导致欧盟其他国家有可能因为维护各自利益,拒绝难民,促使联盟解散,还会出现另一个哲学问题:如果大家都以煽动情绪作为真理的代表,那么我们所追求的客观真理又在哪里呢?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,因为如果客观真理的需求都可以在情绪的浪潮中淹没,那么要读书、受教育甚至研究科学的目的又在哪里呢?基于维护求真的精神,我们有必要找出发生问题的起源。
可以理解的是,问题的起源来自于人民的愤怒,而愤怒极中大一部分来自于贫富差距的加速扩大。2008年的金融海啸之后,一连串的货币宽松政策所引发的结果,是导致贫富差距加大的主因。这些政策原来只是为了要巩固经济,谁晓得钞票印多了,使得掠夺的方式反而更有效,后果当然是贫则亦贫,富则更富的二分法。
小老百姓生气不说,正好又遇到网络时代,一下子把所有怨气都往网络上一丢,结果是一呼百应,造成了不问真理,只想发泄的集体心理。贫富差距加上网络媒体,两者之间就像大风与大火一般,相互影响,让森林火灾一发不可收拾。这就是目前民主国家施政的结果。
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?我认为,就目前现状而言,我们还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,但是我们应该体认如下两项事实:第一,民主时代中的民意,不必期待,也不能要求别人保持理性的看法。民主与民粹之间的区分,本身就是一个个人认知能力的展示,没有人要求哪一个人必须要按照什么样的规范来活着。有这样的要求,就不是民主社会。
在体认这个事实之后,第二项我们应该接受的事实是媒体环境变了。尤其是,我们获得新闻的管道变得多元,而且煽情。许多似是而非的新闻在夹杂炒作情绪的因素中,变成最有影响力,却又完全不用负责的头条新闻。这两件事实的体认是新时代发生的问题,也是这个维持不到一个世纪的民主,在未来必然会面对的问题。
我们现在能够做的,就是静静地观察这两项事实进一步的发展,看看他们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吧!